见明

远山雪 5

第五章

因为两人都在帝国的通缉名单上，盖聂特意避开直道，选了山林小道，好在他熟知山川地理，有些地方还能找到鲜为人知的近道，速度未必比走直道慢，罗网的杀手也并没有追上来。

卫庄撩起青色的窗帘，一团白影飞进来落在他的手臂上，是一只白色的信鸽，他解下绑在信鸽腿上的竹筒，将帛书取出来，对盖聂道：“你要找的小孩和项家少主一同离开楼兰，现在正往楚国旧地走。”

盖聂就着他的手看了眼帛书，看完又转身继续驾车，他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，沉静的犹如山间深潭的湖面，“他叫天明。”

卫庄干脆将车帘挂在钩上，将盖聂的身形纳入眼中，他懒洋洋的靠着车壁，冷哼道：“他叫什么与我何关。”

盖聂道：“我可能要带他一起走，将他托付给墨家。”

卫庄突然伸手抓住盖聂绑在背后的发尾，瞪着回头瞧他的盖聂，神色带了几分恼怒，他不满的问道：“他这么重要？”

盖聂微垂眼帘，低声道：“他是荆轲的儿子，这是我对他的承诺。”

卫庄咬了一颗梅子，那还是盖聂先前路过一片梅林，摘了一捧青梅回来，那梅子入口清脆，酸中带甜，过了一会儿，他又问：“你知道怎么去墨家机关城？”

盖聂道：“不知。”

机关城隐藏在群山之中，依山而建，地势奇特，方圆几百里全都是陡峭的悬崖深谷，很难攀越，而下方环绕着湍急奔腾的滔滔江水，水里暗礁乱石密布，船只航行，经常触礁船毁人亡，

那里云海变幻莫测，气候时晴时雨，让人往往在茫茫云海中迷失方向。

卫庄忍不住道：“你连机关城在哪都不知，怎么带那小孩去？”

盖聂回眸看了他一眼，简略的回答道：“墨家医仙端木蓉，镜湖医庄。”

卫庄又咬了一颗梅子，他心思不在这上，没看清的挑了颗青油油的梅子，没熟的梅子酸的很，酸的他牙都软了，他喝水漱了漱口，漠不关心的道：“随你。”

他说罢，拢着袖子阖眼休息，林间的阳光照在他身上，留下斑驳的光影，连银色的眉峰都覆了一层淡淡的金光，那慑人的气势，此时静静地蛰伏在他体内，冷厉的容颜无端透出几分柔和来。

盖聂打算发下帘子，遮一遮透过树梢的细碎光线，卫庄却睁眼瞧着他，光线折射在卫庄殷红的虹膜上，融光灼耀，犹如暗夜中的一簇火苗，纯质淬炼，浓郁炽烈。

盖聂一怔，停下动作，卫庄也不说话，只是这样沉沉的将他望着，半晌，他才道：“走吧，那小子跟项家在一起，定然要回楚地。”

 

天明跟着少羽离开楼兰，项家军以少羽为首，进了大秦地界后乔装改扮，旁人看去只当是谁家的小少爷带随从出来游玩了。

进了城中的一座客栈，少羽点了一盘烧鸡，推到郁郁不乐的天明面前，安慰道：“小子，你不必太担心你大叔，他可是天下第一剑，喏，快吃吧。”

天明拿筷子戳了戳烧鸡，看了看周围，小声道：“他们都说大叔跟那个白发坏蛋同归于尽了，”他撇撇嘴，忧伤的说，“大叔让我不要乱跑注意安全，自己却不见人影了。”

少羽揽住他的肩膀，咬耳朵道：“盖先生要是真的遭遇不测，那帝国还挂着悬赏干什么，这两天还加上了卫庄的悬赏，恐怕事情并不简单。”

天明恍然大悟的看他一眼，随即化忧伤为食欲，抱着烧鸡大快朵颐起来，看的少羽哭笑不得。

吃罢晚饭，少羽带着天明在城中转圈，天明生长在边城，看什么都新奇，少羽就在后头跟着，两人走走停停，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，天色暗了下来，唯有一轮明月悬在天边。

少羽正要带天明回客栈，忽然被一只手捂住了嘴，他先是一愣，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塞进了街边转角的隐秘小巷，他正待挣扎，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：“是我。”

少羽和天明抬头，这人身材修长，穿了一件宽大的玄色斗篷，银线在玄衣上勾勒出流云的形状，暗纹繁复华丽，他的眼眸从兜帽里露出来，宵明澄澈，宛如一泓清水，在月色下静静流淌。

他在唇上竖指，示意二人不要大惊小怪，等路人走过，周边重归寂静时，他才轻声道：“天明，少羽。”

天明激动的拽住他宽广的袖袍，一叠声的问道：“大叔大叔，你有没有受伤？那个大坏蛋输给你了对不对？你掉下去后我就跟着少羽离开楼兰了，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？要去找我爹吗？”

盖聂垂下眸子，沉默的看着他，等天明怯怯的扯了扯他的袖子，他才低声说：“我受你父亲所托，要带你去找他的故交。”

天明好奇道：“我爹的故交？”

盖聂点了点头，“先带你去镜湖医庄，那里有你父亲的同门。”

“镜湖医庄？”少羽不无得意的道：“项家和端木医仙的关系不错，正好我们同路，干脆一起走吧？”

盖聂沉默片刻，似在权衡轻重，看了看两个少年殷切的眼神，他缓缓道：“可以，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，”他抿了抿唇，声音低柔的犹如叹息，“我身边有一个人，你们不得对他无礼。”

 

天明垂头丧气的坐在马车上，少羽也一脸难言神色的驾着马车。

那日寻到盖聂，他干脆让项家军先走一步去报信，自己和天明跟着盖聂一起走，少年们沉浸在不用分开的喜悦里，忽视了盖聂略带凝重的神情。

天明一马当先的跳进马车，紧接着惨叫一声跌了出来被盖聂接住，天明呜呜呀呀的哼唧半天，原来是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。

盖聂把天明交给少羽，他无奈的道：“小庄，我把天明送到镜湖。”

里边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：“我没拦着你。”

天明好不容易解了哑穴，当即震惊不已，他指着马车，结结巴巴的问盖聂：“大叔，他、他他不是那个夺龙魂毁楼兰的大坏蛋吗！”

盖聂叹道：“你们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事吗？”

少羽强撑着道：“是，但盖先生，你要护的人是卫庄吗？”

盖聂道：“是。”

不待少年们再作反应，就听卫庄冷声道：“师哥，你还不快进来。”

“我们一路，你先让他们上去。”

“休想。”

“小庄，你——”

“项家那小子会驾车，给他们弄辆新的就是。”

少羽一抽缰绳，跟上前方的马车，早知道盖聂带在身边的是卫庄，他还不如带着天明自己去镜湖医庄呢。

天明幽怨的道：“你说过阴阳家法术厉害，会不会是大坏蛋给我大叔下了咒，才骗我大叔对他这么好。”

少羽跟他对视一眼，道：“我也希望是这样。”

他们相距不远，对话清清楚楚的落在前边的两人耳中，卫庄轻轻一笑，挑眉对着盖聂道：“你是中了阴阳家的咒？”

“孩童戏言，不必当真。”盖聂顿了一顿，又继续道：“我只是把天明送到镜湖墨家人处，之后就同你去找道家前辈。”

卫庄冷哼道：“只怕你到了镜湖，又遇到什么王轲李轲的托付。”

盖聂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包裹，递给卫庄道：“我记得你以前爱吃花糕。”

“是以前，”卫庄接过，嘴角的弧度似讽非讽，笑意真假难辨，“你还记得啊？”

他的指尖擦过盖聂的手背，炽热的温度犹如火苗，在他皮肤上一掠而过，盖聂微微一缩，他收回手道：“我不曾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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