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明

随缘跳坑,随缘挖坑

【意绮】花枝俏

白小九睁开双眼,尚带睡意的朦胧眸子往四周一扫,房屋明净,摆设简洁,又见一人坐在榻边,银发披散,如霜似雪,一身白衣愈显脱俗出尘。

陌生的地方,陌生的人,白小九蓦地卷起被子往后缩了缩,只露出一双琉璃似的紫眸,有些怯怯的问:“你是谁?”

那人神色淡淡,眼眸似含万千星子,看着他答道:“意琦行。”

他的声音低沉和缓,无端透出几分与他外表不符的温柔来,恰如冰雪初融,微风吹皱一池春水,漾起点点涟漪。

白小九无意间放松些许,身子向前凑了凑,仔仔细细的观察着意琦行,心里翻来覆去的过滤有关‘意琦行’的记忆,圆圆的眉头皱在一起,疑惑道:“你认识我?我...我认识你吗?”

意琦行垂眼看他,道:“你是绮罗生。”

“我不是!”白小九立时否认,清亮的声音竟拔高的有些尖细,他的动作忽然一僵,迅速伸手捂住自己暴露人前的尖尖耳朵,倔强又委屈地道:“我叫白小九,不叫绮罗生。”

意琦行握住他掩在耳上的手,打破白小九的抗拒轻而易举,但他什么都没做,只是静静的望着闹脾气的孩童,问:“为什么要遮起来?”

苍蓝眼瞳中映着小小的身影,似有奇异的魔力一般,安抚了白小九的情绪,好似被融融春水包围,无从挣脱,亦不愿抗拒,他渐渐地放松了紧捂的手,小声道:“他们说难看。”

意琦行道:“珠玉岂同于顽石,这世间千篇一律的已经太多。”

白小九怔忪的望着他,眼睛一眨不眨,小心翼翼又有些期望的问:“你不觉得它奇怪?”

意琦行没说话,牵引着白小九坐在镜台前。

镜子里的小孩一头雪发长可及腰,许是不曾精心打理的缘故,蓬松的有些凌乱,即便如此也遮不住异于常人的耳朵。白小九登时抿着嘴移开视线,四处找寻原先遮挡的头巾。

忽觉耳尖微凉,转眼回望铜镜,只见一颗晶石璀璨,折射点点碎金,紫色水晶贴在耳廓里丝毫不显突兀,仿佛这才是他本该的模样。白小九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,耳尖透出柔柔的粉红,嗫嚅道:“这是小姑娘才用的。”

“不喜欢吗?”

“喜欢。”白小九忍不住又摸了下,小小的硬度硌在指间,本是冰凉的晶石已经变得温暖。

意琦行不知从哪变出一把梳子,理顺那袭堆云砌雪的白发,青丝长垂过腰,在日光下笼上一层淡光,宛如一匹柔软光滑的素色绸缎。

白团团,毛茸茸,亮晶晶。

白小九捧着镜子,差点认不出自己。

意琦行又牵着他坐到案几前,小案上摆着几样点心,白小九悄悄的掐了自己一下,对上意琦行疑惑的目光,顿时有些窘迫地垂下脑袋,端端正正地入了座,问:“你是认识我义父吗?他把我送到这里的?”

意琦行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,面上还是那副淡然神色,语气和缓地道:“是。你要在我这里住一段日子。”

白小九捧着瓷杯咽了一口,温度不冷不热,甜味冲淡了茶中略带的清苦,他虽是第一次尝试,却莫名喜欢这种味道,一杯茶少顷见了底,意犹未尽的问:“这是什么茶?”

意琦行为他续上茶水,“牡丹花茶。”

“牡丹......”白小九默念,轩窗下的花枝倏尔撞入眼中,他指着那枝淡极始艳的白色花朵,“它就是牡丹吗?”

“是。”

白小九眸中尽是好奇:“这时候并不是牡丹花期呀。”

意琦行将牡丹掣在手中,花是玉骨冰心的夜光白,手亦是晶莹冰雪无暇色,白小九一时看的出了神,却见意琦行将花递在他手中,道:“以人力延续天时,也不是不可能之事。”

白小九小心翼翼的拿着赏玩,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坏了它,那牡丹缀在枝头,含香吐露,重瓣层叠如雪浪,唯有花蕊透出一点淡红,冷香清远,丝丝缕缕散入风中。

小孩子总是坐不住的,窗外日光融融,雪景优美,白小九本想出去玩,又舍不得手中的牡丹,犹豫间已被意琦行牵起来,套上白绒绒的小袄准备出门。

白小九忙道:“等等,我去拿花瓶。”

意琦行:“拿它做什么?”

白小九答:“我怕弄坏花,插到花瓶里比较安全。”

意琦行垂眸望着他认真的小脸,不禁笑了笑,说:“你不嫌沉?”

白小九歪着头仰望他,“能让它在冬天开花,你一定很喜爱它。”

“算不上喜爱,”意琦行低声一笑,牵着白小九的手往外走,“花开有时,就让它遵循天时吧。”


阳光虽好,外间仍是冰天雪地,指月山瀑裹了一层银白的衣裳,满目洁白纯净,树枝上挂满了冰晶,一阵风过,琼枝玉叶叮咚作响,远望天边,浮云若烟,万仞雪峰如画。

白小九长于山野,严冬时节漫山遍野的白雪见的多了,但幽谷雪林别有一番意蕴,身在其中,流连忘返。若放在寻常,白小九早就被严寒赶进屋里了,然意琦行暗催玄功,真气在两人身边形成一道不可见的屏障,是以白小九丝毫不察冷意。

指月山瀑在严冬冻结成冰,冰瀑悬挂在山崖,宛如凝固在风中的丝带,阳光照耀下,晶莹剔透,洁白如玉,寒潭与冰瀑被玉桥连接在一起,层层堆叠的冰挂犹如登天之梯。

白小九玩心大起,松开意琦行的手,爬上寒潭中央凸起的一块冰石,左手负在背后,昂首挺胸,捏着牡丹花枝远远一挥,喝道:“破!”

霎时轰地一声响,整个冰瀑突然炸开,宛如沉睡中被吵醒的游龙,夭矫腾跃,势如奔雷,万千水流汹涌而下,落入深潭掀起万千波浪,排空蔽日般冲天而起,水流溅射,宛如磅礴大雨。

白小九被这景象所震撼,一时愣在原地,那狂龙一般的水势却在他身前猝然崩碎,化做细若烟尘的水珠,散入空中形成一幕如烟似雾的水帘,虹光弥散,顿现七彩光晕。

轰隆水声此刻仿佛沉寂无声,一片静穆中,短暂的彩虹四散消失,一道金光透水而出,刹那天地失色,唯余金光冉冉而生,耀如九天极光,日月也只能黯然失色!

广袤无垠的天空,空漠无尽的大地,而他置身其中,犹如万物一芥子,白小九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,说不清,道不明,难以分辨。

意琦行有些后悔。

他只不过是想逗他一笑,现在看起来倒是吓着了白小九。苍天怜见,无论是绝代天骄还是绝代剑宿,都没有丝毫带孩子的经验,他正艰难的组织语言准备安慰白小九,却听那孩子喃喃低语:

“你是谁?是......谁?”

意琦行松了口气,好歹被吓得不会说话,他抱起白团子凌波飘回岸上,放柔声音道:“我不是谁,我是意琦行。”

白小九吸了口气,稳住心跳,攥着意琦行的衣襟,屏息凝神的抬眸望着他。

景似仙境,人亦如仙。

白小九道:“我以后能来找你吗?”

“当然,”意琦行承诺,“随时可以。”


失去了意琦行真气护持的牡丹,即使白小九一直注意着不让它被外物摧折,终究还是要屈服在天时之下,花瓣渐渐凋零卷曲,呈现出生机渐消的苍白。

白小九扫开雪地,将花枝种在雪松树下,自己绕着它两圈,颇为满意的点点头,然后对它说:“希望你来年能长出更多的花,别又成一根独苗苗,太可怜啦。”

月华如霜,在雪地上映衬流转,宛如潋滟无际的波光,白小九踩着地上变幻无方的影子,玩的不亦乐乎,夜色正明,团子一身雪白,几乎与雪浑然一体,喂见耳尖晶钻熠熠,在夜里倏忽来往。

意琦行唤他回去:“绮罗生。”

白小九抗拒此名许久,愣了一下才发觉意琦行在叫自己,他哒哒地跑回去,见意琦行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的用具,便乖巧自觉的褪下白裘小袄,准备洗洗就寝。

一灯如豆,宽敞的床榻上鼓起一座白团团的小包,白小九缩在里边,偷偷的觑着灯下执卷阅览的意琦行,暖色柔和的烛火映在纯白无暇的衣裳上,像是沾染了些许人间烟火,收敛了凛凛霜华。

意琦行初初察觉到白小九的视线,只当他孩童心性,一会儿就会睡着了,哪知他越盯越起劲,意琦行放下书册,低声询问:“不睡吗?”

白小九立刻阖上眼睛,然后悄咪咪的露出一条缝,灵动眸子循着暖色光线,继续看他。

“灯太亮?”意琦行疑惑道:“吾以为你会怕黑。”

白小九点点头,又摇摇头,看见意琦行蹙眉,蹭了蹭被子,白团团往里滚了滚,小声说:“我在等你。”

以意琦行的修为,睡觉已非必要,他看着白小九钻出半个被子等他的模样,在心里叹了口气,便熄灭蜡烛,合衣躺在外侧。

意琦行阖着眼睛似是睡了,白小九侧躺着看他,月光透窗挥洒,银白光华映在他身,犹如一层淡淡的薄雾,愈发衬得意琦行不染红尘,不似俗世中人。

这是梦吗?

如果这是梦,他愿意清醒着多待片刻。

“怎么了?”

这声询问没有半丝不耐,如夜间清风,飘然轻拂,轻柔温和的几乎不像是意琦行说出的话。

白小九以为他睡了,被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字吓了一跳,想到意琦行一直知道自己盯着他,耳朵尖都烧了起来,忙藏进被子里,闷声道:“没、没什么。”

意琦行拨开团成一团的棉被,伸手覆在白小九额头,心里略过一分惊讶——温度有些高,难道是下午出去玩的时候着凉?意琦行蹙眉,真气护体,本不该出现这种状况的。

白小九心脏砰砰地跳,他摸索着抓住意琦行的手,眼睛也不敢看他,底气不足地说:“没事,就是不想睡。”

意琦行无奈,他一向纵着绮罗生,团子形态更是不忍心强迫,难为他从漫长生涯中搜刮哄孩子的方法,半晌,最后不确定的问:“你要听睡前故事吗?”

白小九从善如流。

他明智地猜出意琦行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,故事储备大概也不多,于是他选了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——跟月亮有关的,跟长生有关的。

意琦行三言两语结束。

嫦娥和后羿是夫妻;

嫦娥吃了长生药;

嫦娥飞到月亮上了。

这个人居然能认真的把故事讲的如此敷衍,白小九只能无语的望着意琦行。

意琦行浑然不觉,低叹一声:“嫦娥应悔偷灵药,碧海青天夜夜心。”

白小九道:“她既然后悔,为什么不下来看看家人?”

意琦行道:“人生际遇,总有坎坷之处难以言明。”

白小九打了个哈欠,哼哼唧唧地表示反对:“找理由。”

意琦行不以为忤,笑了声,道:“人们总会因一些理由分开,也会因一些际遇重聚。即使相望于千里,只要心中有对方,又有什么关系?”

他垂眸望着一个劲打瞌睡的白小九,揉了揉他的头发。

“睡吧。”

“你会消失吗?”

意琦行微微一顿,月凉如水,映出他湛蓝如海的眼眸,他望着睡的香甜的白小九,眸中不露半分情愫,他低声回答:“不会。”


意琦行一进屋,就见一雪发雪衣、执着雪扇的人在找寻什么东西。

“绮罗生,你在做什么?”

绮罗生闻言回眸,望着他笑道:“吾在找你养的牡丹花,和藏起来的牡丹花茶。”

“吾何时——”意琦行见他笑意盈盈,一脸揶揄,顿时绷起脸严肃道:“你是在梦里见的吗?”

雪璞扇展开,半遮住绮罗生扬起的唇角,紫眸笑意潋滟,清绝灵动,只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,笑着点头:“有道理,吾还梦见剑宿变成说书人了,那可真是娓娓动听、引人入胜、余音绕梁、三日不绝——”

意琦行:“绮罗生!”

绮罗生合起折扇,微微欠身,压低声线:“吾在,不用叫的这么大声。”

意琦行难得配合他一次,“白衣沽酒,见你意致悠闲,想来是任务完成了?”

绮罗生变出一壶雪脯酒,坐在案几前,抬眸对意琦行说:“这嘛,我也想了结任务后再来看你,不过事关剑宿你,吾不敢越俎代庖。”

意琦行随之入座,接过雪脯饮了一口,问道:“与吾有关?”

绮罗生抚扇而笑:“吾之任务,便是同你再续逍遥,未知剑宿心意是否有所更改?”

意琦行凝目望他,缓缓地道:“吾心依然。”


end

感谢我糖赐名2333

超喜欢我糖的一句话:期来日之人,入过往之梦


评论(8)

热度(83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