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明

随缘跳坑,随缘挖坑

远山雪 7

第七章


烛光不规则的跳动着,昏黄的光亮时明时暗,盖聂坐在榻侧,将卫庄褪下的玄色大氅叠好,沉默地望着阖眼休息的卫庄。

他犹豫片刻,慢慢伸出手解下覆在卫庄面上的墨玉面具,露出他棱角分明的面容,盖聂微微一怔——血红的眸子正一动不动的望着他。

“还没休息?”

卫庄从胸膛中发出一声冷哼,琉璃似得殷红眼眸里映着他的倒影,只听他讥诮道:“只怕你半夜被人卖了还不晓得情况。”

盖聂垂着眸子,将面具放在枕侧,沉吟道:“端木姑娘留下你我,是否对你的身份有了怀疑,也未可知。”

卫庄冷笑:“怀疑如何,证实了又如何,既然墨家想走死路,我就成全他们。”

“小庄,”盖聂蹙眉,“现在不要与墨家起冲突。”

“你可要看清楚,是墨家人自己找上门,”卫庄眸子沉暗,音调低沉缓慢:“师——哥——”

盖聂剪掉过长的灯芯,火光在他的白衣上染出一圈圈暖色的光晕,深浅变幻,如烟似雾,犹如一层极浅极轻的光幕,淡淡的覆在他身上。

“六指黑侠一事,你到底做了什么?”

卫庄蓦地睁眼,他翻身支着脑袋,好整以暇的看了盖聂一会儿,末了嘴角掀起一抹弧度,似笑非笑道:“六指死于我之手,难道你不知?”

盖聂倒了杯清水,白瓷质地的茶杯在他指间,竟分不清是他手指更白还是被子更白,他啜了一口水,片刻道:“传言与真相,一向容易被混淆。”

卫庄闻言,却朝他笑了笑,不答反问:“我追杀六指,流沙名震天下,你说我有没有杀他的理由?”

盖聂深深的望了他一眼,他的眸子深沉平静,犹如深不可测的海面,看似清澈明亮,然而深海下的暗流却无人可测。

他收回目光,平淡的道:“理由并非你所看重。”他未说出口的是——利益才是你真正的出发点。

他们二人何等通透,又是何等了解对方,他不必明言,卫庄便知他心中未尽之语,血色眼瞳忽的一缩,目光如冷电一般,凌厉如刃,狠狠地瞪着盖聂。

或许是习惯了卫庄的性子,旁人在这锋利刺骨的目光下必然是心惊胆战,而盖聂却处之泰然,他神色自若的解开卫庄亵衣的衣襟,金色魔纹的颜色淡了许多,但始终不曾消去,如同被他禁锢的蚩尤之力一样,不肯放弃最后的宿主。

卫庄心里梗着气,干脆合上眼睛不看他,手腕一凉——是盖聂在摸他的脉象。

他微微一僵,身体下意识的开始运转内力想要弹开对方,不过他旋即克制住了反应,温和绵长的内劲顺着他的腕脉游走,平复引导他因压制蚩尤之力而杂乱的真气。

盖聂睁开眼睛,神色凝重,他和卫庄修习的内功源出同门,方才他协助卫庄运转内力,发现卫庄的真气中偶尔夹杂了另一种真气,虽然一闪而逝,但他不会认错,那是蚩尤的力量。

如果卫庄能够以自身的力量化去蚩尤之力,对他武功倒是有进益,只是——盖聂眼眸一暗,这力量太过邪门,恐怕它反客为主,像在楼兰那样控制卫庄。

“你不要妄动真气。”

“你又想做救世主了?”卫庄反手握住盖聂的手腕,带有薄茧的指腹在白皙的手臂上流连,那些被他用蚩尤剑划出的伤痕,有的已经愈合的看不出痕迹,光洁如初的皮肤将他受过的伤完美隐藏,仿佛不曾存在,不曾受伤。

盖聂淡淡的道:“蚩尤的力量你我知之甚少,小心为上。”

卫庄低低的“哼”了一声,倒也听不出他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,他看着盖聂解开腰带褪下衣衫,将衣服叠成整齐的方块放在衣架上,随后熄灭蜡烛躺在他身侧。

卫庄数着盖聂的呼吸,过了许久,他低声道:“我懒得和墨家人纠缠。”

 

天明托腮坐在盖聂身边,满脸纠结,欲言又止,怨念的望着盖聂,小声道:“大叔,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?”

盖聂正在庭前削一把小木剑,精铁匕首的刃锋折射出幽蓝的光芒,他似乎专注于手里的动作,头也不抬的道:“你说吧。”

“那个卫……他不是要杀你吗,为什么要护着他?”

盖聂手上一顿,抬眸看着懵懂不解的少年,过了一会儿,他平静的问道:“你觉得他是坏人?”

“当然啦!”天明睁大眼睛,“他杀了多少无辜的人,楼兰被毁,不就是他干的吗?他还要杀你!”

盖聂垂下眼睫,在木剑上刻下篆字“天明”,他淡淡的道:“在你看来,他是坏人,那在秦军眼中,我和你又算什么?”

天明一愣,被他的问题难住了,他想了半天,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,最后坚定道:“大叔是好人,与大叔作对的一定是坏人。”

小孩子的世界黑白分明,简单至极,却也幼稚。盖聂拂去木屑,将木剑放到天明手里,“也许有一天,你也会认为我的作法是错的。”

天明怀里抱着木剑,他似懂非懂的望着盖聂,眨了眨眼睛,说:“他是你很重要的人,所以大叔想要让他改邪归正,不想杀他。”

盖聂沉默不语,似乎在听天明说话,又似乎心思早就飘走。

天明似模似样的挽了两个剑花,“大叔,墨家很厉害吗?他们的是好人吗?”

“这要你自己去判断,而不是别人告诉你。”

暮日西斜,流霞似火,医庄內的灯笼明亮起来,远处的浓雾中亮起一点橙红,渐行渐近,两人的身影显现出来,是外出诊治的端木蓉和高月。

天明蹦蹦跳跳的跑过去,接过高月手里的灯笼,殷勤的问东问西,端木蓉朝高月点了点头,高月便和天明去了别处。

待二人走远,端木蓉开门见山:“医庄附近有平民遇害,全身血液被放干。”

盖聂道:“隐蝠。”

端木蓉凝重道:“不错,隐蝠是逆流沙的杀手,他出现代表这里已被流沙盯上。”

盖聂道:“抱歉。”

“你不必这样,”端木蓉秀眉微蹙,“虎有食人意,这难道是人的错吗?”

盖聂沉默片刻,道:“医庄不再安全,端木姑娘还是与天明他们一起回机关城为好。”

晚风吹过,落叶飘零,洁白的梨花萧萧落下,宛如玉树雪花,梨花拂在男人的白衣之上,旋即随风远走,唯余一缕幽香。

端木蓉敛眉垂目,面上的冷霜被夜色化去,她望着指间莹润洁白的梨花,“天明那孩子很舍不得你,班大师传信说巨子邀请你去机关城,你打算如何?”

“恕在下不能接受巨子好意。”

端木蓉略带惊讶的望了他一眼,随即想起他并非一人,她有些迟疑的问道:“你的……同伴,他受了什么伤?”

盖聂不语,四周突然陷入一片冷寂,安静的连虫鸣鸟语都听不见,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剥离了听觉。端木蓉只见盖聂手中冷光一闪,快的几乎是她眼花,树后传来重重的落地闷响。

盖聂走到潜伏者的尸体身边,地上有只被剑气劈为两半的黑色蜘蛛。

“罗网的探子。”

“罗网……”端木蓉心思急转,思忖片刻道:“罗网与流沙同时出现,他们之间也得先斗一斗。”

盖聂收剑回鞘,那束浊世清光就被他约束在不起眼的剑鞘里,他淡淡的问道:“是吗?”

端木蓉眉眼清冷,恨声道:“卫庄与罗网争斗,不惜用鸩夜千羽连累无辜百姓,罗网也死了不少人,它们之间狗咬狗罢了。”

盖聂眼瞳一沉:“你说什么?”

端木蓉微微一惊,她还是第一次见盖聂有情绪波动,虽然那冰川只裂开了一丝缝隙。

“墨家也是刚得到消息,边城附近几乎所有人都中了鸩夜千羽,这是流沙赤练的独门毒药,我们推测应该是卫庄与罗网反目,为了对付罗网用的阴毒招数。”

盖聂阖了阖眼睛,将所有的情绪隐在眼帘后,他低声问:“那些百姓呢?”

端木蓉叹道:“十二个时辰没有解药,会永远沉睡下去,无水无粮,他们……”她声音渐渐低沉,似是在悲悯无辜送命的人。

这时高月神色焦急的跑回来,见了二人不禁松了口气,抓了端木蓉的衣袖急道:“蓉姐姐,盖先生,我们遇到了隐蝠,”她急的都变了音,快要哭出来,“天明、天明拖住隐蝠让我回来找人,你们快去救救他!”

盖聂按照她所说的方向找去,白影在树林里疾驰,犹如撕开夜幕的电光,几个起落,便到了高月说的地点,眼前的画面让他心中一惊——

天明昏厥过去,而他身畔的玄衣人,指尖红光流转,眼看就要刺在少年的身上。

盖聂掷出渊虹,木质的剑鞘打在卫庄手背,让他的动作顿了一顿,趁着一顿的瞬息,盖聂凌空落在他身前。

“小庄,”他扣着卫庄的手腕,对上那双血光闪动的眸子,“你在干什么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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