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明

远山雪 2

第二章

晨间岚雾最盛，洞外白气缭绕，盖聂从外间回来，衣摆上沾染了湿冷的水雾，他站在火堆旁，将野雉架在火上烤，卫庄披着大氅盘坐在一旁，垂着眸子也不说话。

两人用过早餐，盖聂将篝火熄灭，对卫庄道：“西域小国林立，也许能碰见商队。”

卫庄半阖着眼帘，听他说话，似是心不在焉的“嗯”了一声。

盖聂蹙了蹙眉，走到卫庄身前，解开他的衣襟，卫庄身子一僵，却没有阻止他。昨日他绑的衣带已经被染成褐色，伤口仍在往外慢慢的溢出鲜血，混着干涸的血迹，渐渐染成触目惊心的黑红。

盖聂眼眸一沉，他猜到卫庄昨日动手后伤口迸裂，却没想到卫庄居然一点措施都不做，若不是他不放心，卫庄就真的由着伤口不断流血。

“你要找的那个孩子还在楼兰，你就不担心？”

“他和项家人在一起。”

盖聂撕下一缕布条，重新帮他绑好伤口，卫庄垂眼盯着他的手，半晌，低声问：“你不担心楼兰？”

“那是大祭司的事。”盖聂站起身，朝卫庄伸出手，把他拉起来。

他们足够幸运，在绿洲边缘遇到一支商队，盖聂趁他们歇息时牵走一只骆驼，卫庄眯着眼睛打量这颈粗头小的生物，讥诮的道：“堂堂剑圣，也会做偷鸡摸狗的事？”

盖聂道：“你的伤不能走太久。”

卫庄皱眉：“那你呢？”

“我不需要”，盖聂见他站在那不动，催促道：“快上去，我们时间不多。”

卫庄阴沉着脸，瞪了他一眼，长袖一卷，整个人似乌云一般向远处飘走，不多时又牵了一匹骆驼回来，他淡淡的道：“买的。”

拿命换骆驼，商人没有不愿意的。

旷野四顾，触目所及都是一片黄沙，起起伏伏的沙丘随时会被烈风改变形状，骆驼留下的脚印转瞬就被新的沙子掩盖。

天色渐渐暗下来，皎洁的月亮升起，与尚未离开的夕阳遥遥相对，悬挂在苍穹的两级，白日的高温骤降，风也变得刺骨生寒。

盖聂寻到一处荆棘纵生的空地，背靠沙丘，让骆驼挡在前面，他抽出渊虹砍伐植物，堆在一起用火石点燃。不远处聚集了一群秃鹫，随着他点燃篝火而散去，但仍有几只在不远处盘旋嚎叫。

卫庄抱着盖聂裹紧大氅，他体内似有火在烧，烧的寸寸龟裂，只有贴着盖聂才好受一点，他低声道：“那些人经过楼兰，兵魔神已经被再次封印。”

盖聂心中稍松，对天明的担忧消去一些，他摸了摸卫庄起皮的嘴角，道：“蚩尤之力一直伺机反噬，你要小心。”

卫庄舔了舔嘴角，垂着眼睛，他慢慢笑道：“你再刺我一剑不就行了。”

盖聂叹了口气，不再说话。

半夜，盖聂拨弄着篝火，天幕星河烂漫，他抬头望着天空出神。卫庄却醒了，他拂去衣上的黄沙，对盖聂道：“我醒了，你睡。”

盖聂打量了他片刻，问：“是蚩尤？”

金色的魔纹再次将扩张到他的颈间，血红的眸子一直未曾恢复，卫庄深深的望着他，却避而不答，只道：“你来休息。”

盖聂做了梦。

他梦见楼兰一片火海，巨大的青铜怪物喷出火焰，将和平的城市变作地狱。

而卫庄，卫庄手持上古魔剑，眼眸血红，金色的魔纹遍布身体，紫裳玄袍往下滴落着血液，随着他的脚步，地上绽放出妖艳欲滴的血莲,白发在空中狂舞，发上浸染鲜血，宛如地狱走出的修罗。

盖聂持剑相对，背后是万丈深渊，退无可退。

魔剑铮铮而鸣，犹如龙吟虎啸，一阵狂风卷过，刺的人睁不开眼，盖聂似是不受控制一样，向前递进长剑，由胸刺入，透背而出。

只是这次，他刺中的是心脏。

盖聂睁开双眼，卫庄正一动不动的凝视他，血红的虹膜上是他的倒影，沉静淡然，波澜不兴。

卫庄问：“你梦见什么了？”

盖聂微微一顿，道：“没什么。”

卫庄有一瞬的失神，他垂下眼睛，难言的情愫隐在眼睫之下，他低声重复道：“没什么？”

天边将白，盖聂道：“走吧，我们要尽快到达绿洲。”

卫庄提着缰绳与他并辔而行，黑袍褪了下来卷在身前，烈日当空，体内的火焰不曾熄灭，趁着他无力压制愈演愈烈，卫庄的指尖已开始蜕皮。

盖聂把水囊递给他，里边还有小半壶清水，卫庄抿了一口，又还给他。

盖聂没有接，他也不说话，只是望着卫庄苍白的面色，沙漠温度极高，卫庄真气杂乱，勉强抵抗蚩尤之力，体内亦是高热不堪，不知他还能撑到什么时候。

卫庄又喝了一口水，将水囊和黑袍卷在一起扔给盖聂，不耐烦道：“热。”

平地炸雷，沉雷轰隆一声炸在耳边，大有叱咤风雷之势，卫庄本来闭目养神，被这声音一惊，抬眸望向天空，骄阳肆虐，万里无云。

“鸣沙。”盖聂道。

卫庄又耷下眼皮，没什么精力的样子，半晌，他听见盖聂问他：“大秦来楼兰，只是为了兵魔神？”

“当然，”卫庄对着他笑了笑，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，显得讽刺，“还为了蚩尤剑。”

卫庄笑的讽刺，不知是讽刺嬴政还是讽刺自己：“蚩尤之力能留存在千万年，又携带如此强大的力量，而楼兰对于秦国，不过是挥手即灭的蝼蚁，嬴政当然会去夺。”

盖聂沉吟道：“公输仇是为兵魔神而来，那阴阳家参与其中又是为何？”

“长生，”卫庄淡淡道：“他得到了至尊的权势，就想永远享受下去。”

盖聂沉默片刻，突然道：“可蚩尤之力在你身上。”

卫庄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，他血色的眸子盯着盖聂，低声问道：“你担心我？”

盖聂似是叹息的道：“是。如果让嬴政知道你还活着，他不会放过你。”

卫庄道：“我并不怕他。”

日暮西渐，晚霞染出一片血色，铺陈在黄沙上，卫庄牵好骆驼，跟着盖聂走到沙丘背面，这一片长着不知名的低矮植物，他本以为盖聂要用渊虹砍枯枝，不料盖聂将渊虹给他抱着，自己却蹲下去开始挖沙层。

盖聂瞧这些植物的长势，猜测地下有暗河，他动作极快，挖了数尺就见了湿润的黏在一起的沙子，盖聂心中一喜，继续向下挖去，却被卫庄抓住手臂。

卫庄一语不发的接替了他，挖到暗水之后，他拽过盖聂的手，那双手上满是黄沙，用水清理过后，露出被粗粝的沙子割破的无数细小伤痕，手上的皮肤青紫青紫，哪里还看的出原先白皙的模样。

粗哑难听的叫声在天上盘旋，卫庄接满水囊，道：“它们跟了我们一路。”

盖聂抬眸看了眼在空中游离不去的鹫鸟，皱了皱眉。他燃起火堆，还未起身，就被拥入一个炽热的怀抱，卫庄的气息扑在他的肌肤上，像是火苗在灼烧，盖聂颤了颤羽睫，没挣开他。

tbc